2008年8月3日 星期日

讓伍佰驚艷的環保女鬥士


我知道...這輩子還不了這些債,不是數字的問題,而是它是救命錢,沒有相同的情境就永遠還不了相同的恩情。所以...轉念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需要的人,覺得那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償還與報答,也讓善念不斷在人世間傳遞。
                                                                                                                      作者﹕張念陽   2008.08

  老早就知道水晶唱片的老闆娘林子淩住在我們社區,也一直以為老闆就是那位性格港星「任達華」。
  萬萬沒想到幾年前在蘭溪遛狗,第一次面對面接觸就被她當面嗆聲:「你們管委會整治蘭溪有向水利單位申請嗎?如果違法我就會告你們!」
  一陣晴天霹靂之後,我立刻回神確認三件事:第一,水晶的老闆娘並不老,而且「水」靈「晶」透、年輕漂亮;第二,哇!真不是蓋的,對鄰居都如此不假辭色,傳聞中的環保悍將果然名不虛傳;第三,還好我已經是卸了任的管理委員! 回家後驚魂甫定,好奇地四處打聽這位芳鄰的抗爭事蹟,越聽才越慶幸剛才的遭遇真不過是開胃小菜而已。想到那些被她盯上的高官和開發商,我甚至開始忍不住要為他們祈福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我滿足好奇心的原動力,既然已經見識了虎威,自然更想了解她的故事,於是壯膽扣門,不想母老虎竟然流露了悲天憫人的一面……
  如果關心台灣環保運動而不知道「蠻野心足生態協會」 這個有律師團做後盾、讓官方和財團如芒刺在背的非營利組織,那表示你還需要多上街頭走走;如果關心本土音樂,崇拜伍佰、潘麗麗、朱約信和陳明章這些知名歌手,而不知道二○○六年走入歷史的「水晶唱片」,不管你有多愛台灣,那表示你還需要多念一些台灣音樂史;如果關心台灣婦女運動而不知道九十二年通過的「家暴法修法」曾經延宕四年,卻在三個月之內由一位菜鳥助理強力運作通過立法,那表示你該暫時拋開財經雜誌去了解台灣另一半人口。

 如果這三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環繞著一位共同人物,而你不知道她叫做「林子淩」的話,那表示……你一定要好好讀完這篇文章。因為如果有人撐著三度急性肝炎發作的危險,為我們捍衛一個優質的生活家園,我們至少可以用緊緊的擁抱感謝她為這塊土地的付出,然後從擁抱之中感受一顆高貴的心靈如何跳動。

 不畏強權,用生命打一場永不止息的環保戰爭
  經常在媒體看到「蠻野心足」力阻各種不當法案或開發案的訊息,我想,「林子淩」應該是某些政府官員和財團名列榜首的夢魘對象吧?他們無懼生死、不畏暴力、不貪橫財、不怕抹黑,每天風塵僕僕穿梭在不同現場,力抗遍布台澎金馬的不法開發案,隨便上網查看他們的「戰績」,從澎湖世界級景觀的吉貝嶼海上樂園違法竊占國土案、太魯閣天祥遊憩區BOT案、陽明山國家公園違法開發案、北投纜車弊案、阿里山三合一BOT案、海洋深層水工研院偽造文書案……應該就能了解我所言不虛吧。

  「之前靜宜生態系陳玉峰老師帶領師生為吉貝案做了很多努力,蠻野心足協會接棒後為當地居民在立法院開過公聽會。
  那塊土地有世界級的景觀,像一滴眼淚的沙灘,在政商勾結下被財團侵占了將近二十幾年。他們原來打算藉BOT案的方式把侵占部分拆除,湮滅證據,政府還要支付三千八百萬的補償金,結果我們把BOT案和補償金案都擋下來,但主管機關澎管處仍然以『拖』待變;居民以為我們被收買,在協調會上拍桌大罵,揚言不陪我們玩了,我當場嗆說做這事不是為了居民或任何人,而是為那塊土地。」

  二00六年蠻野心足協會循法律途徑,迫使澎管處對長期竊占國土的廠商提出拆屋還地之訴,並於日前勝訴,拆除民國七十二年至今的大違建。即便獲得重大勝利,子淩卻絲毫未露出興奮的表情。
  「台灣環保運動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因為這是一場永遠打不完的戰爭,勾結的官商碰到挫折只是蟄伏,一抓住機會就會發揮愚公移山的驚人毅力捲土重來。利益愈大,他們的耐性就越強,除非百姓覺醒,開始關心周圍的環境,否則單靠環保人士人螳臂擋車,百姓及後代子孫終將共嘗惡果。」子淩娓娓述說多年環保運動的困境和感觸。明知政商結構牢不可破,她仍然選擇「跟隨自己的心」來面對,繼續在各種威脅利誘之中堅持不懈。

  表面上爽朗豪邁的子淩這一兩年身體並不好,曾連續三年爆發三次急性肝炎!這期間,家族遺傳的肝病帶走了母親和姊姊。醫生嚴重警告她要長期休養,明明知道一己之力有限,但擔心環境的破壞萬劫不復,她仍然豁出命地幹下去。
  「老天爺要我休息的時候自然會有辦法讓我躺平,顯然,目前衪還不打算這麼做!」子淩頑皮地眨眨眼睛,我卻從她的雙瞳之中望見自己的淚光。

不要害怕與世界的價值觀相牴觸
  這麼多年來,真正讓子淩難以面對的不是黑道財團或政府,反而是慈悲大愛的組織所提出來的開發案。當年慈濟提出內湖環保園區開發案、引起環保團體高度關切時,子淩其實明白那塊保護區還有其他宗教團體和開發商都在期待慈濟帶頭解套,如果連台北市都無法守住最後一塊保護區,全國其他保護區勢將產生骨牌效應,對環境的衝擊難以想像。

  然而,證嚴上人和慈濟基金會副總執行長林碧玉曾是當年伸出援手幫助子凌病危女兒的兩位恩人,她難以承受「慈濟不可能做錯事」和「恩將仇報」兩大壓力,所以遲遲未介入環保團體的抗爭。

  天人交戰沉澱之後,她終於選擇「不能讓慈濟做錯事」的報恩心情,九十六年二月和陳玉峰教授等人與慈濟高層誠摰溝通,並私下請人轉送證嚴上人一封信和《德蕾莎修女傳》光碟表達心跡。

  「不知道上人看了沒有,但慈濟目前暫停了那個案子。」子淩平靜地回憶當時情景,她也曾建議許多深具規模的民間組織觀賞這部電影。 由德蕾莎修女所創立的「垂死之家」,聲名最盛時期曾擁有具全球規模的龐大體系。一九九五年她到紐約參加幕僚安排的組織會議,駭見豪華的會議場地和一瓶美金三元的礦泉水,她的心情跌落谷底,因為「美金三元,可以讓加爾各答的孩子上學一年!」聽到團隊簡報企業化的擴充計畫,德蕾莎修女更加沉默,最後緩緩開口說:「我沒有發願追求金錢,我是發願守護貧窮……
  我們要回到根源,回去跟窮人一起生活,一起過窮人的生活。」走出豪華大飯店,修女堅定地告訴追隨者:「我們絕對不能害怕與世界的價值觀相牴觸。」

  子淩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我的思緒卻如排山倒海翻騰激盪,反覆衝撞滾滾紅塵的價值。


 女兒用生命送的禮物,讓善念不斷傳遞
   一九九三年中秋節前,女兒偲瑀罹患罕見的絕症「神經母細胞瘤」,悲痛欲絕的子淩帶著一絲希望飛往美國就醫,一千萬元昂貴的醫藥費來自變賣水晶唱片版權、全部家產、親朋好友的借貸和地下錢莊;短暫好轉一年之後病情復發,次年中秋節前夕,偲瑀仍然離開了人間。 「那是一門無比煎熬而珍貴的功課,我從最痛苦的經驗中看到人性至真至性的一面。」

   水晶唱片員工有人偷偷抵押老婆娘家贈送的新房,有人將二十年的保單拿去貸款,不寬裕的哥哥姊姊掏出所有積蓄,老同學來探病的途中捲褲管下水田、偷採海芋想安慰子淩……在在讓她痛哭流涕;甚至,剛開始凶神惡煞般的地下錢莊,在她還不起錢的數年間,目睹子淩救女心切的過程,不但沒有凌虐、毒打逼債,反而在她生老三時送來紅包和金鎖片。
  「我當然不希望再碰到地下錢莊,但那段心如刀割的日子,這些濃濃的溫情一直支撐我熬過每一個萬念俱灰的夜晚。」

  失去女兒的子淩,隨後也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摯愛的母親,失去了所有財產,擁有的是還不清的債務。但她並未被擊倒。為了繳房租,她到殘障聯盟工作,第一個案件就是「蘇建和案」,看到同樣為孩子備受折磨的蘇爸,她心疼地將身上僅有的兩千元塞給了他。

  「那一剎,我終於懂得什麼是『付出』,有能力可以付出時,便是富有。那一刻,發現我這個貧窮負債、一無所有的人,還是可以用『付出』去幫助別人!只要能付出,我就能變成一個『富有』的人!很難解釋,那是一種醒悟。心底有種感動,像泉水般源源不斷地湧出……

  「我從搶救女兒的過程中學會永不放棄。我知道這輩子還不了這些債,不是數字的問題,而是它是救命錢,沒有相同的情境就永遠還不了相同的恩情,而我絕不希望這些幫助我的友人發生相同的遭遇。於是我轉念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需要的人,覺得那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償還與報答,也讓善念不斷在人世間傳遞。」

  一般父母永遠不想回到孩子臨終的地方,子淩卻不同,她想起美國兒童醫院的標語:「當你治好一個人的身體,卻傷了他的心靈,那麼治療就是失敗的。」當時台灣醫生很少有這種觀念,醫院裡殘忍地只看「病」,不管「人」。她請友人從美國寄回一台最受孩子喜愛的賓果遊戲機,每個週末到醫院扮小丑取悅癌末病童。醫院不但不支持,還認為她建議家屬到國外尋求希望的行為,是對這所全國首屈一指的醫院的最大侮辱。有位醫師經常藉故阻撓她的活動,逼得她搬出媒體對抗,活動才得以繼續;社工師也嚴格要求活動要在下班前結束,有次社工忘了訂蛋糕,居然要求取消每月一次的慶生會。
  「我立刻當場發飆,這些癌末病童可能撐不到下個月,大人卻忍心要他們再等一年!」

  子淩在偲瑀過世的一九九四年,為一群癌症病童組了「三十三個朋友」義工團,為這所知名醫院的兒童病房中三十三張病床上的三十三位小天使舉辦慶生和娛樂活動,每月募集足夠的禮物,讓每一位小天使都能在歡樂的氣氛中選擇一份喜愛的玩具,還不時邀請歌手到病房表演。當孩子們快樂歡笑時,許多父母站在後面偷偷拭淚,「很久沒看到孩子這麼快樂了。」好幾位憔悴的母親難得露出笑容說道。

  有些孩子在子淩的懷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因為哀慟的父母怕淚水滴在孩子身上會讓他們更掙扎、痛苦,所以她便代替父母擁抱即將離開人世的孩子,望著努力撐著最後一口氣的病童,強忍奪眶而出的淚水,子淩一次又一次承受生離死別的傷痛,只因她覺得不能讓孩子孤獨走完最後的旅程。 由於無法釋懷偲瑀生命末期幾次搶救所受的折磨,子淩後來到和信與榮總接受化療和安寧病房的志工訓練,希望協助病人有尊嚴地離開人世。

  「有些臨終病人很久沒有洗澡了,知道我們要為他們服務,期待的眼神讓人辛酸。我們愛開玩笑說:『伯伯,你現在是洗皇帝浴欸!你看有這麼多美女幫你洗澡。』看到他們笑得合不攏嘴,我心裡非常安慰。可是常常才洗完澡的老伯伯,當天下午或隔兩天就走了。我不知道別人怎麼調適,但我無法痲痺自己,會一直痛、一直痛……」

  子淩眼眶泛淚,聲音中透著一絲絲苦澀,想起那段同時面對婚姻、債務和生死糾結的過去,子淩覺得自己當時快要油盡燈枯了,於是同時到荒野保護協會和台北天文台接受解說員訓練,開始早上說生態,晚上講星星的導覽生涯。

  「我無意間發現所有的生命都有關聯,從天文中理解生命的渺小和珍貴,從生態中印證萬物皆有靈性;大自然擁有巨大的療癒效果,我開朗的個性無形中又恢復了,也因荒野的朋友而搬到了花園新城。」

  子淩沒有在萬念俱灰時將自己關在幽暗角落,命運才有機會峰迴路轉,重新打開另一扇窗。

 愛台灣,水晶唱片保存了土地的聲音
  失去女兒的子淩,還得強打精神面對當時水晶唱片的困境,負責行政、財務的她每天心疲力絀地跑三點半,最怕黎明來臨又要開始籌錢;此時別說賺錢,只覺得口袋空空不欠人一毛錢,便是人生至樂。
  其實早在偲瑀生命的後期,音樂界和媒體朋友曾為她籌辦募款晚會,當時子淩夫婦就懇請曾經協助赴美就醫的慈濟設立專戶,透過媒體報導,將所有捐款拿來救助其他需要資源的癌症重病孩童,沒有一毛錢進入她的帳戶;而她,選擇繼續面對山一般沉重的債務。

  「跟著任將達做『水晶』雖然一直負債,但我從不抱怨,反而非常認同這個在台灣長大的韓國人為本土音樂所做的努力。阿達的父親原來也極富有,台灣第一所韓僑學校就是他創辦的,後來家道中落,也甘之如飴。阿達曾經說過:『我希望留給孩子們一份禮物,讓他們一百年後還聽得到屬於這塊土地的聲音。』他是道道地地的韓國人,我卻從他身上才體會到什麼叫做愛台灣。」
  子淩提起水晶這些年捧紅的本土歌手:「伍佰、朱約信、陳明章和黑名單合唱團都是水晶出版的,但阿達很沒生意頭腦,人家第一張唱片紅了,想跳槽到大公司,一般唱片公司會緊抓著不放,他卻說這些歌手就像自己的孩子,能看他們高飛更好,所以賺錢都沒我們的份。」

  當年水晶在台大門口擺攤、徵選音樂作品時,「伍佰」也在隔壁賣「階梯」英語錄音帶,因為水晶顧攤的女孩長得很漂亮,所以來搭訕報名參選。「你知道伍佰指的漂亮女孩是誰嗎?嘿,嘿!當然就是我啦!如果沒有我的美色,今天樂壇說不定就沒有伍佰了!」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已經掩不住得意,朗聲大笑了起來。

 世上最好的母親
  子淩出生在一個極度貧窮的家庭,父親在民國三十六年自大陸來台旅遊,因為戰爭而流落街頭。
  「我爸極不負責任,嗜賭、外遇,從來不管家計,母親一生辛苦打工,撫養小孩。他們都是文盲,談不上家庭教育,前後生了十幾個孩子,流產、墮胎、早夭,最後只活了四個,我排行老么。出生時本來要送人領養,但因為我長得太可愛,所以哥哥姊姊拿掃帚把認養人家趕走了,後來我老抱怨他們害我沒機會過好日子,兄姊們總是尷尬地嘿嘿一笑。」子淩忽然哈哈大笑說起童年往事。
  「我老家住萬華,小時候很窮,有得吃就好,所以到現在仍然可以一禮拜三餐都吃陽春麵也很快樂。我媽從沒做過月子,生完就得帶孩子上工。早年沒什麼工可做,我媽常去寺廟撿燒完金紙殘留的金粉、銀粉賣錢,但寺廟人多難搶,她一個弱女子又拖個包袱,只好跑去大家不願意去的殯儀館撿。

  「我小時候頑皮,喜歡摸著每一口棺材玩,弄得兩手髒兮兮,母親老說我是摸著棺材板長大的小孩。那時家中貧困、媽媽營養不良,沒奶水,只能挨家挨戶去討粥湯,可也讓我長到這麼大個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物質遲鈍,從小也不覺得自己匱乏。那時常有人上門催討爸爸的欠債,不知為什麼,不識字的媽媽吃足苦頭,也絕不讓我們看到那些畫面,所以也沒有什麼成長的陰影。」
  五十六歲往生的媽媽對子淩影響很深,雖不識字,卻堅毅地把孩子養大。也因此,子淩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不及格的母親,離婚後兩個女兒跟父親住在淡水。「阿達不是個好老公,但絕對是一個好爸爸,他比我疼小孩,她們也跟父親過得很快樂。我沒有讓孩子知道我在做什麼,因為怕她們擔心我的安危。我離她們好遠,是一個很失敗的媽媽。」子淩黯然說道。

  望著她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屋內一片寂靜,我的心裡卻想著:不知道子淩的孩子如何看待她們的媽媽,但對這塊無言的山川大地和蟲魚鳥獸來說,子淩無疑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摘自 《夢想力》 野人出版社 http://www.epochtimes.com.au/b5/8/8/7/n221961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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